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实拍日本微商代购,图片来源于视觉中国
文|刘奕琦,编辑|叶丽丽
1月1日,《中华人民共和国电子商务法》(以下简称《电商法》)施行第一天,代购圈里就传出了微信被封号的消息:“打广告要被封”、“朋友圈限流降权”。
一些代购担心被封号,开始采取英文加漫画的方式来发朋友圈。
代购群里流传的“买超过一万直接被扣”、“过往记录都被查,直接进局子”等消息,刺激着每个代购的神经。
选择冒险的人还在国外。
12月28日飞韩国济州岛,1月1日转机日本东京,1月9号回国。
2019年跨年、十三天、两个国家,代购同行们都说佳妮“疯了”。
《电商法》规定,代购需要持有中国和购买国的两方营业执照,偷税漏税的监管和处罚也会大幅度加强,罚款金额上限高达200万元,还要承担刑事责任。
“敏感期,谁都不敢当出头鸟,但总得有人去试试水”,佳妮说。
做了四年人肉代购,风险这事儿在她看来是薛定谔的猫,盒子没开,怎么断定是“生”是“死”?盒子里的诱惑太大了,一个月前,佳妮的朋友圈照常开启了刷屏接单模式。
锌财经询问了多个人肉代购,大部分表示在这段时间选择停飞,即使跨年是商场打折的采购黄金期。这场灰色地带的危险狂欢,在冬天呈现出最后的盛宴。
“最后一趟!”、“转行清仓!”、“明年涨价!”2018年年末,代购的朋友圈呈现出大萧条来临前的恐慌。
佳妮心怀忐忑地飞到首尔,和国内紧张的气氛相比,免税店欢欣鼓舞的节日气氛和“人暴多!丝毫没有减少”的景象让她有些意外。
利益的驱动下,“疯子”并不是少数。
佳妮在首尔暴走了两天,春节将至,手头上的订单暴增,她全程疯狂采购扫货,甚至无暇发朋友圈。
《中国进口消费市场报告》显示,以天猫国际为例,中国跨境电商零售进口渗透率从2014年的1.6%迅速攀升至2017年的10.2%。消费者对海外商品的探索欲和需求变大,是催生代购的主要原因。
2014-2017跨境电商零售进口渗透率
除了满足国内消费者,代购也形成了一条产业链。对于华人快递、返点公司、小众美妆品牌来说,代购是他们不可或缺的客户。
新电商法的出台,在整个产业链中炸出一声惊雷。
刀刃舔血
MCM双肩包、MLB的棒球帽、阿迪的贝壳头,这曾经是代购们过关的标配三件套。而现在为了更像个游客,他们换上太阳帽,蹬上了细高跟。
“你知道光头和娜姐吗?”佳妮说道,“是上海海关工作人员,我们代购圈里的大魔头。微博、微信等社交平台还有人出售他俩的排班表。”在2017年6月她曾遭遇过一次娜姐的开箱检查。
那阵子是韩国打折季,PRADA、MCM、菲拉格慕等奢侈品牌7折优惠,佳妮带着老公一起去抢购。他们从转盘上取下行李,站上T1航站楼的扶梯,远远看到海关通道挤满了人。
“今天肯定很严”,她心里咯噔一下。容不得多想,佳妮快速撕下行李托运牌贴在丈夫机票后面,又从背包里翻出宝格丽项链,挂在了脖子上。
“那天除了帽子没戴,代购三件套我穿了俩。”佳妮把箱子搬上传送带,余光瞥见娜姐紧盯着机器上的显示屏。箱子里有几瓶化妆水和两个海蓝之谜面霜,佳妮知道显示屏上会清楚呈现阴影形态。
“等一下。”不出意料,娜姐伸手拦下,戴上让代购闻风丧胆的白手套。她搅动箱子翻查着衣物,抽出被压扁的口红盒,在夹层里倒出散落的口红,举起宝格丽的盒子:“项链呢?”佳妮指了指脖子。
“不可能就这么点东西,你和谁一起来的,没有托运行李吗?”娜姐问。
“和我老公,他已经出去了。”佳妮撒了个谎,脱了身。
“贵重的东西在我老公那个托运行李箱里。”佳妮在关口焦急得等待,机场冷气十足,她的衣服被冷汗浸湿了一半。
二十分钟后,看到丈夫一脸轻松地出来,她的心才终于落了地。
“我们知道代购不是光明的赚钱方式。”佳妮坦言。
代购行业伴随着风险。2014年,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对多次重审的空姐代购案一锤定音,偷逃税款8万余元,判处3年有期徒刑。2018年,淘宝店主游燕往返香港代购逃税300万元,判刑10年,处罚金550万元……
这些风险,由于概率不高,不少代购还存在着侥幸的心理。
电商法出台后,持续被曝出的严查新闻,让代购们实实在在慌张了起来。
很多代购还记得2018年9月28日的“黑色星期五”。那天,上海海关严查浦东机场T2航站楼,被查处代购人数高达100多人。这是场海关再正常不过的通关检查,代购们更愿意用“血洗”、“大屠杀”、“末日”等血腥的词汇来形容这一天。
10只唇膏罚款1800、1万护肤品被罚3000,带了178万元手表的男子径直跪在海关办公室……白天直播免税店的代购们,这个晚上开始直播交罚款的长队。
这次严查,确实让一些代购恐慌。任职于北京德和衡(杭州)律师事务所的王森告诉锌财经,通过这种严查,以及案件式的打击,能够起到震慑作用。
佳妮也曾经被查到,交过一万多元的罚款。离不开代购收入的人依然在刀刃舔血。
佳妮提到,有些家庭的收入都靠代购,他们想方设法过海关,“我亲眼看到过一个代购把一堆奢侈品塞到小孩子的婴儿车底,毕竟很少海关会让你抬上婴儿车过检查。”
多米诺骨牌效应
这次电商法的颁布,影响不只是代购的生意,还将影响上下游的生意。
“非常焦虑",ToWhere全球快递公司创始人Peter Li用一个词形容美国华人快递公司的现状。
《电商法》还未实施,华人快递及其相关的清关公司就开始采取措施。“大家都担心在法案推行前会出问题,所以在去年12月中旬、下旬,有一部分华人快递公司已经关闭了他们的收货渠道。” Peter Li说。
代购曾经让华人快递的生意红火起来。
“十年前全美只有几家华人快递公司,到了2012年左右就开始遍地开花。不夸张地说,华人快递80%的寄件量都和代购有关。”在 Peter Li眼里,代购是华人快递兴起的重要推手。行业中,代购也有一个独属的业内名词——“买手”。
美国到中国人肉代购的成本过高,通常通过快递的方式寄件。快递主要有两条途径。第一是通过美国的邮政,会有一个申报的过程,申报后有一定的抽查比率,如果被抽查到金额过高,就需要交关税。
而另一种,是包关税的华人快递,为了省去被抽查的提心吊胆,代购们几乎都选择了后者。
这之中,作为连接的华人快递便是大潮驱动下奔涌向前的一环。“其中一个卖轻奢包的客户,每天的寄件量就可以达到300到500个”,Peter Li补充道。
美国著名华人快递——新干线在洛克菲勒中心发布的业务统计报告显示,该公司2016年从美国向中国投递的包裹比2015年增加37%,2017年较2016年激增143%。
华人快递的准入门槛很低,大部分都以加盟形式成为大的华人快递公司的代售点。Peter Li说,在他居住的小区里,华人快递遍地都是。“药店、花店开辟出一个柜台,甚至自己家的车库都能成为一个代收点。”
即便如此,在圣诞、跨年、黑五等旺季依然供不应求、需要排队寄件。“早上九点开门到晚上八点下班,那些工作人员有的时候连午饭都顾不上吃一口。”
华人快递占据了ToWhere大约30%的业务,在政策紧缩下,Peter Li和身边的许多同行也开始了业务上的伺机调整。“对于买手和百分之百的业务都是华人快递的公司来说,这个调整太难了”,Peter Li表示担忧。
他提到,现在大部分人在观望,随着风声的收紧,很多代购已经暂停下单,大家都在观察电商法怎么执行,能够执行到什么程度。
受影响的还包括返点公司。
韩代的收入高,是因为返点的额度更高。返点,实际上就是回扣,是这个行业里公开的秘密。
旅游平台上的返点业务
“代购们不太愿意提返点,就和开店的人不愿意告诉你成本价一个道理”,茗轩说。
韩国是全世界最大的免税市场,为了争抢客源、促进消费,乐天、新罗、新世界等免税店都提供了不菲的消费佣金,由此催生出了返点行业。返点公司是韩代和免税店之间的桥梁,一边推动购物,一边从中抽成。
茗轩告诉锌财经,返点公司很喜欢中国代购,因为购买量很多。
返点公司自成体系,为了客户体验感,有的公司会提供专车接送、代订酒店等一条龙服务,前提是购买金额要达到一定的数额。
到店,办理金卡,登记返点公司给的团号,每买一个商品,都要核对好小票上的团号。结束购物后将小票挨张拍照,把照片连同银行卡号一起发给返点公司的工作人员,然后等待收款。
茗轩告诉锌财经,免税店生意不好的时候,会通过提高返点额度来促进消费。高的时候,返点的力度达到30%以上。
不过,茗轩也觉察到,近期返点的额度在下降,从原先的超过20%,现在只有百分之十几。很多奢侈品的返点只有5%,有的甚至0返点。
返点公司是代购行业衍生的一条产业链,代购人数的减少势必影响生意。由于返点降低,代购群里已经有人表示要从“韩代”变成“港代”。
代购大幅减少,对于一些小众品牌可能也并不是好消息。大代购是品牌市场的KOL,这绝不是一句夸张的言论。
“不同代购朋友圈的图经常是重复的,这些图片有时候都来自同一个大代购。”佳妮说,大代购负责货源,手头的代理商负责售卖。
B2B2C的模式,已经形成了成熟的产业链。在货品选择上,大代购拥有绝对的话语权。“一个大代购推一个产品,手下几十个代理会一起推,每个代理商还有成百上千个用户。这些产品不火都很难。”
据了解,一些韩国品牌将市场定位瞄准中国,他们通常会主动找中国代购营销推广,某些品牌在韩国本土还没上架售卖,中国代购们已经和厂商联系接单推广。
“我第一次听说JM solution蜂蜜面膜,韩国人都不用。”韩国博主“慧敏欧尼”就曾在个人视频上表达了JM solution在中国爆火的困惑。
韩国博主“慧敏欧尼”的视频截图
“爆火的除了面膜,还有一些很小众品牌的素颜霜和化妆品。”佳妮告诉锌财经,这些品牌在免税店没有专柜,通常统一摆放在一个柜台里,韩国本土市场也相当少见。
在佳妮看来这样的品牌并无法长久,但她不得不承认,代购的确是潜藏在消费者朋友圈里的天然导购员。
让人更为啼笑皆非的是,代购还炒火了不少假洋牌。例如泰国RAY面膜,药监局上显示它的产地在中国广州。还有Voodoo蛇毒面膜,它的备案属性是国产非特殊用途化妆品备案,备注是仅供出口。
黄金时代一去不返
八年前,徐璐在美国成为一名职业代购,她亲历了国内消费者对海外商品的需求大爆发。
以化妆品为例,根据中国海关数据显示,2009年中国化妆护肤产品的进口金额为7亿美元左右,到了2017年数值激增到64.5亿美元左右,是09年的9倍之多。
人肉代购随之兴起,赚差价,拿折扣,飞一趟能赚一两万,月入五六万在代购圈里并不稀奇。
那时过海关也没什么风险。佳妮回忆道:“四年前刚做代购的时候,几乎没有担心过海关抽查的问题。”
当年,让代购们闻风丧胆的安检机时常处于未开启状态,松散的检查也构不成太大的威胁。几年来,这是一门高收益、低风险的生意。
佳妮每趟回来,都推着一个装满货品的行李箱,提着免税店的袋子大摇大摆出关。这个场景放到今天,就像做梦一样不可思议。
但出于代购数量的增加和海关的严查,代购生意并没那么好做了。
去年七夕,韩代的数量达到了新的高峰。同年八月,佳妮在韩国遇到了抢购潮。
通宵排队、打地铺的竞争者们,让免税店的产品供不应求。正是从那时候起,韩国免税店推出了排号限购的饥饿营销,并一直延续使用到今天。
龚夕也是往返于韩国的代购之一,她经常天没亮就到免税店,凌晨三四点就在免税店门口排队的代购不少,为的是拿到提早十分钟进场的200个排号名额。
“有次我三点去,没拿到号,第二天就直接在那通宵了。”佳妮介绍,像SK2、CPB等热门品牌专柜限号,早点进去才有机会买到。
“和我一起的朋友那次鞋都跑掉了,买完了才回去捡鞋,我当时还发了条朋友圈笑话她。”佳妮用自嘲的语气说道。
代购是体力战,如果飞首尔,免税店结束后她们还会转站东大门,四天三晚的行程,龚夕需要休息两天才能够缓过来。
回报是可观的。购买者通过返点公司,将能够拿到货物20%—30%的回扣。相当于如果一趟的购买金额为20万,即使是原价卖出,代购也能够到手4-6万的收入。
但竞争激烈、抢不到货品、数次被罚,也让不少代购萌生退意,正值电商法的推出,他们中不少人选择了转型。
四面楚歌
11月16日,龚夕拖着两个行李箱快步走出杭州萧山机场,这是《电商法》出台前的最后一次扫货,为了囤积货物她特意比平常多买了点。
“逛了四天,我整个人都快趴下了,但回程的飞机上完全睡不着,太紧张了。”龚夕很幸运,这一趟没被查,在行李箱的轮子压过安检线的那一刻,突如其来的疲惫感让她打了个寒颤。
“年关了,都说最近特别严。”龚夕的手机里存了一张照片,是一个巨大白色外壳的机器,“据说是海关最新版扫描机,1月1日起开始使用。”
王森提到,海关部门对代购是第一防线的监管罚款,《电商法》的关键实行部门是税务部门,两个部门协调合作需要一定时间磨合。
目前各个部门的相关措施陆续出台。
元旦还没到,邮政部门已经跟上了监管的队伍,海关总署决定自2018年11月30日起在全国海关推广使用进出境邮递物品信息化管理系统,通过邮寄的代购之后需要申报进出境物品和记录个人信息。
“太过于频繁地寄东西或者之前被税的纪录都会存档,肯定会被格外盯上”,徐璐忧心忡忡地说。
茗轩的朋友圈除了人肉代购的商品,也开始夹杂小CK包和胶原蛋白粉的广告,原先和她搭伙儿飞的朋友已经转型做了微商,她最近也开始尝试做国内产品的代理。
“现在也在下调关税,国内专柜活动力度也很大,有很多产品都比我们买的价格还低了,钱太难赚了…...”茗轩有些无奈。
王森认为受《电商法》影响最大的将是B端的供应商和大型代购平台。我国跨境电商和进口商相比税率很低,也存在一定的灰色地带。
所谓的代购危机,在王森看来其实是疏堵结合,“谁能阻止女人买包和化妆品啊?”
自2018年起我国多次下调进口关税税率,《电商法》新政也将放宽交易额,将单次交易限值由2000元提高至5000元,年度交易限值由每人每年20000元提高至26000元。
但对于消费欲旺盛的中国人这些依然远远不够。“代购最好主动去申报、如实纳税”,王森说, “不过这样对他们来说就没有利润空间了。”
大部分代购还在挣扎,有的放弃了原先的廉价航班转而选择价格更高、只能携带一个行李的大韩航空。在他们眼里,它们是被海关抽查的冷门。
这趟日本、韩国回来,佳妮打算挺进迪拜和欧洲市场改卖藏红花和欧洲品牌的商品,“《电商法》总不可能把代购一棒子全打死吧。只要这个职业在,我就会一直做下去。”(应受访者要求,佳妮、茗轩、徐璐、龚夕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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